双腿瘫痪以后,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。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,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;听着录音机里甜美的歌声,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墙壁。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,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。当一切恢复平静,她又悄悄地进来,眼圈红红地看着我。
“听说北海的花都开了,我推你去走走。”她总是这么说。我却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,喊着:“我活着有什么劲!”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,忍住哭声说:“咱娘儿俩在一块儿,好好儿活,好好儿活……”
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,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。后来妹妹告诉我,母亲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。
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,窗外的树叶“唰唰啦啦”地飘落。母亲进来了,挡在窗前,说:“北海的菊花开了,我推你去看看吧。”她憔悴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。我却很粗暴地拒绝了:“什么时候?我不去!”母亲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转身,轻轻关上了门。
那天,母亲去世了。她临终前还惦记着我,说:“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……”
从那以后,我便懂得了母亲的苦心。每到秋天,我都会想起她,想起她为我所做的一切。我知道,她希望我和妹妹都能好好地活下去,像那些在风中依然挺立的菊花一样坚强。
如今,我终于能自己走到外面,看看这个秋天的世界。虽然依旧不能奔跑,但心里却比从前更加踏实。我想,这大概就是母亲希望看到的样子吧。
——史铁生